“对不起，我们闭馆了”

不久之前，德国最重要的博物馆之一——柏林佩加蒙博物馆正式关闭，进入长期的大规模翻修工程，直至2027年才会向公众开放部分展厅。整个博物馆翻修计划，预计将要持续14年才能完成。

无独有偶，从蓬皮杜宣布2024年闭馆，到大英博物馆宣布将其240万件作品全部数字化……全世界各地的大型博物馆在近几年都开始进行了自己的翻新与改造计划。与时俱进的博物馆，都在试图展开一个全新的版图……

即便对于工作态度严谨有效的德国人来说，在工程建设项目这一领域，也和其他欧洲地区一样，以不紧不慢闻名。佩加蒙博物馆是德国最重要的的博物馆之一，其馆藏包括了古典文物、古代近东艺术和伊斯兰艺术，每年吸引超过一百万游客。事实上，博物馆的翻修工程早已酝酿许久，在正式关闭前就已经开始动工。2019年，也就是新冠疫情爆发的最后一年，即便博物馆北翼和中部因为翻修工程而关闭，仍有804000名游客前来参观它。

为了进行大型翻修工程而将如此重要的博物馆关闭近4年的时间，实属无奈之举。佩加蒙博物馆是一座大型古典主义建筑，位于柏林博物馆岛的中心地带，建于 1910 年到 1930 年，被用来安置希腊祭坛。1999 年，它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这是一座充满历史记忆的博物馆——你可以在这里看到过去因长期的战争破坏的痕迹，以及被占领期间士兵维护不善的迹象。此次翻新工程，将修复这些古老的历史痕迹，以及漏水、潮湿和过时的技术系统等问题造成的结构损坏。因此，尽管这次翻修规模很大、并且不得不持续数年，却是非常必要且不可避免的：据《德国之声》报道，这座始建于20世纪初的建筑早就有些地方“结构状况不佳”，以至于不适合再接待游客和展览了。作为补偿，博物馆附近设立了一个临时空间，游客们已然可以参观博物馆轮流展出的部分藏品。

无独有偶，巴黎著名的蓬皮杜艺术中心也宣布将从2025年开始闭馆，进行持续五年之久的翻新工程。蓬皮杜于1977年落成，从未进行过翻修。根据《艺术报》的统计，蓬皮杜是全世界参观人数最多的艺术馆之一，腐蚀和磨损一直以来都困扰着这座巨大的建筑。因此，为了消防安全、能源优化和创造可持续、更科学的艺术馆布局方式，闭馆维修对它来说至关重要。

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之一——大都会博物馆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翻修工作，到今年年底，预计有四分之一的空间将发生变化。从大都会、柏林佩加蒙博物馆到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全世界正迎来博物馆翻新工作的巨大浪潮。这些在上个世纪就已建成，为艺术研究和公众教育而设立的文化中心，如今都面临着相同的问题：传统博物馆将如何通过翻新，适应当代的文化和社会活动，并灵活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

艺术品越来越多，

空间越来越小

近几年，随着公众对社会包容性问题的讨论度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目光也开始聚焦在博物馆藏品的多样性上。过去，大多数博物馆简单地来说可以概括为：已故白人男性艺术家作品博物馆——这一现象在2020年爆发的“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后，正悄悄改变。

现在，艺术机构必须考虑如何使自己的藏品更加多元化，收集更多有色人种和女性艺术家的作品，扩大自己的馆藏规模。这要求博物馆能够以一种大局观的视角来看待自己展出的作品，以及这些作品会对公众产生的影响。因此，多元化的艺术教育普及也是必不可少的。

藏品越多，博物馆原始空间就显得捉襟见肘。因此，大多数博物馆翻新工程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希望能够通过扩建和空间整合，以展出更多的藏品。

大都会博物馆目前进行的翻修工作，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除了重新开放45个欧洲艺术的空间，以焕然一新的方式呈现伦勃朗、卡拉瓦乔和戈雅等艺术家的标志性作品，更重要的是，这次翻修将会重新布局大都会的古代近东艺术和塞浦路斯艺术的展厅。这个两个展厅将会展出包括古代伊拉克、伊朗、土耳其、叙利亚、东地中海沿岸、也门和中亚的作品。这些作品在过去都被摆放在独立的区域，通过本次整合改造，大都会希望能够呈现出一种全新的多样化的叙事角度，将不同区域的展品联系在一起，反映古代文化之间不同地区文化的相互联系。

在空间设计上，新的展厅采用开放式设计，古代近东与塞浦路斯艺术展厅将被整合在一起，同时对亚洲艺术、伊斯兰艺术和欧洲绘画艺术展厅开放。这样一来，游览动线将引领游客带着对古代近东和塞浦路斯的文化影响，用一个全新的角度重新审视古代亚洲、埃及、希腊和罗马的艺术作品，利用空间的开放性让文物产生文化的对话。

去年刚刚经历了长达11年的翻修、正式向公众开放的安特卫普皇家美术馆，是近年来传统博物馆为了适应现代文化语境而扩展的典型案例之一。

安特卫普皇家美术馆建于十九世纪末，收藏了8400多件历史悠久的艺术作品，包括了扬·凡·艾克、罗吉尔·范德韦登、老卢卡斯·克拉纳赫和鲁本斯等古代比利时和荷兰巨匠的作品。一般来说，博物馆展出的作品只与古代大师有关，尤其是在这样一座有着新古典建筑外观、19世纪风格内饰的艺术博物馆，看上去与现代艺术毫不沾边。

事实上，古典艺术作品只占了安特卫普皇家美术馆馆藏的30%，其余收藏主要为现代主义作品。为了能让这些现代主义作品有合适的空间在这座古老的建筑里展示自己的光彩，皇家美术馆选择拆除了建筑中央四个历史悠久的庭院，改造成有着新的视觉语言的现代艺术空间，为博物馆增加了40%的展览空间。

由于原本的四个庭院处于皇家美术馆建筑的中央位置，因此新的现代展览空间，可以说是被插入旧博物馆之中的。现代展览空间设计风格以时尚、通透为主，一条狭窄的、如天梯般宏大的长楼梯连接了这座垂直展览空间的一楼和四楼。为了确保古典作品和现代艺术作品都能在自己的展览空间里得到最佳的展示效果，古典艺术的展厅则更注重于墙壁的颜色和地板材质的修复。在空间体验上，游客进入这座皇家美术馆，就像同时在浏览两个不同的世界；

而在观展体验上，皇家美术馆巧妙地用“探索”游戏的方式串联了这两个世界：每个古典艺术展厅都可以找到与现代艺术展厅有关的大型装置，这些装置同时也与某一幅古典艺术作品中的元素有关，让游客自行挖掘古典主义作品和现代主义作品之间的联系。新开放的安特卫普皇家美术馆强调观看艺术品的体验感，以一个全新的角度来展示藏品，增添了观展的趣味性。

当代博物馆，要“好玩”

现在，最热门的博物馆几乎都是玩出来的。

正如安特卫普皇家美术馆为了整合新旧展厅，在观展体验上下功夫，MoMA现代博物馆不仅仅是一个收纳和展出艺术作品的空间，也是学术研究、文化教育、休闲娱乐、社交和放松的综合场所。尤其是在艺术教育普及愈发全年龄向的今天，如何让儿童也能越过艺术的欣赏门槛、沉浸在艺术创造之中，让老年人或残障人士也能畅通无阻地欣赏艺术作品，是现代博物馆必须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除此之外，许多博物馆在上个世纪建造之时，“设计服务体系”这一以人为本的设计概念还未被，以至于许多有着历史悠久的博物馆，在浏览体验上可以说是差强人意。

以几年前刚刚经历翻修的米兰达芬奇科学博物馆为例，这座博物馆诞生于1953年，建筑主体原本是一座于文艺复兴时期建成的修道院。它是欧洲最大的科技博物馆之一，拥有全世界最多的莱昂纳多·达·芬奇作为一个科学家和人文主义者，制造出的机器模型、科学装置、艺术品和古籍，可以见证达·芬奇作为非画家的与众不同的一面。

即便这座博物馆有着如此之多独一无二的收藏，它也是欧洲众多忽视游客观展体验的传统博物馆之一。这座博物馆离地铁站很近，地铁出站以后却没有任何引导指示牌，告诉游客博物馆的方向；博物馆入口处有地图，但由于展厅动线混乱，游客依然容易在博物馆里迷路；博物馆没有服务处、衣帽间、储物柜、咖啡厅或者餐厅，只有一个自动售货机，旁边有一个类似于学校食堂的就餐区。对游客来说，这座博物馆没有想让人在此地久留的意思——看完展就算使命结束。此外，尽管这里收藏了大量的达·芬奇的罕见作品，却没有合理的布展为这些作品的相关信息进行整合。

针对这些问题，达·芬奇科学博物馆在2020年的翻新中，重新规划了博物馆的浏览动线问题：规划了一个更利于浏览的空间系统、减少物理障碍、增加了服务区在展览空间的比重；对建筑外的凉廊进行了修复工作，安装了装备齐全的柱子，让凉廊可以承办文化活动或者外部展览，并且能够以数字或者新媒体等新方式支持更多样化的活动。在博物馆外部增加公共服务和绿色空间，从而更好地整合博物馆与城市关系的文脉。在展览内容上，更注重于艺术和科学这两种交叉学科的渗透和交流，跨越艺术和科学的界限，以达·芬奇的创作风格为出发点，增加博物馆的吸引力。

同一年，纽约著名的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也进入了如火如荼的翻新和扩建工程，持续至今。作为一栋建立在纽约繁华街道之上的建筑，MoMA的扩建历史宛如诺基亚手机屏幕上的贪吃蛇，不断地向周边的方块靠近，吞并、拆除在它面前的建筑，规模愈发庞大。

新的扩建使 MoMA的规模增加了三分之一。新增了47000平方英尺的画廊空间，以展示更多的藏品，同时也可以让游客的行动路线更加分散，缓解博物馆里的拥挤程度；优化了现有空间，并创造了更多的公共区域供游客闲逛；延长、扩张了经典的包豪斯楼梯，增加了新的水平和垂直的循环浏览动线，缓解了展厅之间的流通性，为游客提供更舒适的体验；博物馆的新增加的展厅几乎完全致力于视频艺术，并将由不同高度的画廊垂直联锁组成；在博物馆外部，增加了一个新的街道隧道，在53街创建了一个独特的透明玻璃立面，与现有的古德温和斯通、约翰逊和谷口建筑相辅相成，邀请建筑内部和外部空间之间进行更开放的对话，更好地将博物馆与曼哈顿市中心连接起来。

这次的翻新还包括了新的休息室、酒吧、咖啡店、礼品店的扩张与更新。还记得上一次在美术馆里逛到筋疲力尽，在金色画框的海洋里迷失方向，腿脚不听使唤的经历吗？大型博物馆里的休息区，是帮助游客从信息过密的压力中抽离、放松身心的中转站。这些设施可以帮助游客更好地调整状态、恢复精力、从而能够更舒适地沉浸在博物馆的世界中。

什么是一间博物馆的可持续性？

可以说，博物馆是一座承载历史、展现当下、对未来有直接影响力的建筑系统。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长在媒体的采访中曾表示：“我们建造的东西必须也适应下个世纪，并能够实现我们在当下提出的目标和价值观，尤其是可持续发展方面的目标和价值观。”

在大都会博物馆本次的翻修过程中，设计团队对照明和能源效率做出了重大改进：博物馆更换了30000平方英尺的天窗，改进后的天窗提高了画廊的照明质量，提高了能源效率，并为展出的画作提供了最佳条件。这是大都会博物馆历史上最大的基建项目，耗资1.5亿美元，尽管大多数游客并不会注意到这一照明变化的细微差别。这套新的天窗系统，将使大都会博物馆的总体碳足迹减少7%。这意味着博物馆基础设施的改进，可以不仅仅是掩盖和弥补历史在建筑上留下的风霜痕迹，也是为了博物馆及生态发展的未来做出行动和承诺——只有这样，人文艺术才能永恒地传递下去。

越来越多的博物馆，将可持续性视为博物馆翻新的重要指标之一。维也纳现代艺术基金会路德维希博物馆将在明年休馆五个月，为整个博物馆建造全新的LED照明系统技术；罗马国立二十一世纪艺术博物馆将在博物馆户外建造一个可持续多功能建筑，它将包括一个艺术、建筑和科学合作的研发中心、当代艺术保护实验室、一个绿色屋顶连接到博物馆现有的广场，在建筑群外侧构造出一个新的绿色走廊。这个绿色走廊将会是博物馆的菜园，为餐厅和咖啡厅提供原材料。博物馆的户外扩建工程，旨在将博物馆打造成一个“未来的实验室”，让城市复兴、可持续发展和高科技融合，为人类能够应对流行病、环境和健康危机提供更多新的可能性。

没有人想在千里迢迢去参观博物馆的时候，碰上博物馆翻新闭馆——尤其是那些一翻新，就要花上十多年的博物馆，毕竟我们的人生并没有很多个十年可以等待。对于那些建造于上个世纪的传统博物馆来说，大型翻新项目为它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机会，来让后人彻底重新考虑这座建筑。这是后人第一次有机会运用几百年来累积的科学和知识，面对不断变化的艺术性质、社会环境、吸引观众的机会和对地球环境责任，开发出真正面向未来的博物馆。

博物馆翻新的宗旨不是为了适应当下，而是创造出一个能够适应新陈代谢和自我更新的场所，通过今天的手段，让历史一直延续到未来。